火车和我的一次次远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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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见到火车,也是第一次坐火车是1952年,那时我6岁。小手牵着母亲的衣襟,母亲抱着3岁的妹妹,长途跋涉从宁波乡下来到南京。
先是坐鲁迅先生小说里写的乌篷船,船老大划桨带出的欸乃声有节律地抬起、落下。水上泛起的一波波浪花紧贴着船的两侧,在“哗哗哗”的声响中,从船头劈开两条水道,又在船尾交合,一路摇到宁波码头,然后我们坐海轮到上海。海轮底层的通舱坐满了人,大海的滔天巨浪让海轮不停地摇晃着。我那时年纪小,也不知道坐海轮会晕船,躺在船舱里呼呼地睡觉。海行一昼夜,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到了上海吴淞港。汽笛鸣叫着,母亲摇醒我,我睡眼惺忪地跟母亲走出码头,然后乘火车到了南京下关站。暮色中,火车头“呜呜”地吼叫着,喷出一团团巨大的白花花的浓烟。待火车停稳了,我已在列车的窗口望见了爸爸的身影,他在站台上等候着我们。那次坐火车我是怎么进站、怎么出站的,一点印象都没有了。我翻腾着褪色的往事,只依稀记得我们在上海一下码头就坐上黄包车去了火车站,直到傍晚时才到南京,到家时天都黑透了。后来我才知道,我们坐的是绿皮火车,每一站都停靠。
1958年寒假,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又回到阔别的故乡去探亲,那是我第二次坐火车。我和妹妹都已上小学了,只有弟弟小小年纪第一次出远门。父亲送我们到下关站,这里有许多趟开往上海的火车,他买了站台票,把我们送上绿皮火车,安顿好行李,又亲热地抱抱我们,走出车厢。
不一会儿,火车启动了。它鸣叫着,轰隆隆地向前开动。父亲并没有离开,他在站台上向我们招手,我和弟妹们隔着玻璃窗也挥动着小手。不一会儿,爸爸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,渐渐地看不见了,只觉得窗外的一切都在迅速向后退去。
我们是早上乘火车,走沪宁线,那趟车是慢车,每个站都停靠。我拿着纸笔,每到一站,记下一个站名:尧化门站、栖霞山站、丹徒站、镇江站……我的脸贴着窗户,眼睛一眨不眨,就这样好奇地看了一路,记了一路。火车到昆山站时,天已快黑了,再下去两三站就到达上海了。这一次坐火车,我的印象就深刻多了。
没想到,我参加工作后没几年,又与火车结了缘。工作中,我常出差参加各种订货会,走南闯北,东奔西走。有时一个订货会接着一个订货会,一个月有大半时间奔波在铁道线上,坐火车像坐公交车一样平常。
第一次出差是到天津,那是我人生真正意义上独自坐火车。那时,南京长江大桥还没建好,北上的火车要通过火车轮渡过长江。在宁的旅客往往都会到江北浦口站上车。那时我没什么经验,火车是下午4点多的,我生怕误了时间,吃过午饭就出发了。坐公交、过轮渡、再步行,在候车大厅足足等候了一个多小时才上火车。火车启动后,我一路都在闭目养神,偶尔睁开眼睛看一看车窗外的景色,看火车到哪里了。
那次从天津返回时,我坐京沪铁路列车直接去了上海,这让我体验了一次火车是怎样过轮渡的。那天,火车在长江北岸等了好大一会儿,不见动静,当我心里有些着急时,听到了火车鸣笛声,感觉火车在前后左右咣当。旁边的旅客告诉我,这是火车在分节解体。火车头先将解体的几节车厢拖向引桥、栈桥,逐节推上轮渡船,然后又有几节车厢被送上轮渡,和先上船的车厢并排排列着。我坐的车厢是最后上来的,排在最后边。在汽笛声中,轮渡船缓缓向江中驶去。透过车窗依稀可见宽阔的江面,还可以看到通红夕阳映照下的正在建设的南京长江大桥工地剪影。火车轮渡靠岸后,火车头再把车厢分批牵下轮渡重新组装,引入钢轨。火车从北岸到南岸,前后花了三四个小时,最后开进下关站。此刻的南京城已是华灯初上,万家灯火,火车在下关站的站台上没有上下旅客,稍作停留便呼啸着向上海方向奔驰而去。
这以后,我一次次来到下关站、浦口站,一次次远行。慢慢地,我不再像以前那样,唯恐赶不上火车而提早几个小时出门,而是轻车熟路,不急不忙地踩着点儿进入车厢。刚坐下几分钟,火车就启动了。
1968年,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。上层是公路,下层是铁路。我乘火车不用再去下关站、浦口站了,而是直接在南京站上车。北行的火车,风驰电掣地驶过南京长江大桥。第一次过大桥时,我驻足在卧铺车厢的走道旁,像几十年前一样好奇,贴着车窗,看车轮下波光粼粼、滚滚流淌的长江水。
过后,我斜倚在卧铺床上,借着昏暗的灯光,看随身带去的一本用红塑料皮包起来的《托尔斯泰传》。我被书中的情节吸引着,窗外是呼啸而过的火车,那列火车又有着怎样的故事?后来,绿皮火车改成了动车,银白色动车转眼已过万重山,我们迎来了高铁时代。
2012年,母亲的妹妹过八十寿辰,邀请母亲去上海参加寿宴。母亲年龄大了,我不放心,便决定陪母亲一同前往。那几天母亲很兴奋,叫我早点去买火车票。我笑着对母亲说:“那是老黄历啦,现在买火车票都不用到售票点,在手机上就能订好往返车票。”说着,我当着母亲的面,轻轻松松就把往返的高铁票订好了。母亲乐得合不拢嘴,说:“天下还有这般神奇的事。”
出发时,母亲一个劲儿催我早点动身。我说不急,还是踩着时间点到南京南站。一下地铁,看到车站外的环境优雅安静。我搀扶着母亲,进入宽敞的候车大厅,在自动售票机上取到车票,上车后,两小时左右就到上海了。
那天,我们吃过阿姨的八十寿宴回到南京,走出车站,霓虹缤纷的夜色下,月光如洗,星光灿烂。我们轻松实现了李白诗中所说的“千里江陵一日还”。
当年的少年,做梦也没有想到,他与火车打了几十年交道,更不会料想到中国的未来会发生如此伟大的巨变。他坐在舒适的高铁列车上,依稀地回想起当年关于火车的童话般的梦想,如今这一切都梦想成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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