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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行黄河高铁桥

发布时间:2015-12-21 来源:国家铁路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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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【编者按】江河湖海,连山压水的,是一座座飞桥。黄河高铁桥,似雨霁飞虹,跨秦晋两省,越黄河两岸,“半在水中央”,一起一落十公里。桥的名字有点长,全称大西高速铁路晋陕黄河特大桥。守桥人是群清一色的工务汉子,来自十三朝古都西安,一双双眼睛瞪起来,圆鼓鼓,实腾腾,张口就是关中话。话音落地,人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,大桥似乎跟着笑声一起抖。

  

  工务,在铁路系统专有所指,火车通过的钢轨、桥梁、隧道、涵洞,均属工务范畴。这群汉子专守一座桥,一座迄今为止黄河上最长的高铁桥,一座不看真遗憾、看了忘不掉的黄河母亲桥。

  守桥的汉子住在村里。从西安北站上车,一个小时抵达晋地永济北站。如水夜色里,一拨人下来,一拨人上去,车水马龙处,汉子们不贪恋霓虹,不去侧耳细听那肉麻情话,怕惊扰了城东普救寺里的崔莺莺、张生, “待月西厢下,迎风户半开”,那对佳偶或许正约会在影影绰绰的花丛里。

  坐上客货两用车,快速驶离高铁站,柏油路换作水泥路,又奔上乡间巷道,驶进一个村庄,停在唯一一座有光亮的民房前。人还没有入屋,叫黑子的小狗一阵狂吠,被汉子大声喝叱后,呜咽着摇尾乞好。墙壁没有粉刷,裸露的水泥清冷,打开所有灯,光线仍浑浊,照在守桥人脸上,映出一团团忽明忽暗的光影。看上去粗犷豪放的汉子,面对照相机镜头,竟像女子一样羞赧,眼神躲闪,盯着地面,扭捏得说话断断续续。那个谁,今晚零点,上桥作业。

  这座高铁桥,离陕西境内的工区一百多公里,检测、维护、抢险忒不方便。一年多前,一声令下,七八个老陕抛家离子,从三秦故土赶来,在离桥最近的村落里,租下一家宅院,建了个值守点,泊在山西一个偏远村落,日夜守护黄河上的高铁桥。

  从民宅到高铁桥,田野里满是庄稼和果树。以前只有黄泥路,汉子们撒下一车又一车碎石子,铺了一条颠簸路。汽车走在上面,咣咣当当响,左右来回晃,行到一处小山丘旁,眼前无路时停了下来。夜里走山坡羊肠小道,眼睛要瞪到足够大,不敢老走神,倘若踩上牛羊粪,脚下一滑溜,呼噜噜从坡上滚到山下,浑身都是泥粪味儿。

  守桥的汉子干活虎虎生风。几十斤重的工具扛在肩,虎口卡上道尺,噌噌登上桥。夜霭沉沉,大桥望不见首尾,黑黢黢一片。在喧闹的白日,桥上车流滚滚,动车组张开飞羽,风驰电掣,如夸父追日。但在子夜,繁忙的大桥换上另一副面孔,似归巢倦鸟,身心疲惫,急需静养生息。守桥的汉子精神抖擞,像父亲一样,双手雄劲有力,紧握高科技机具,检测钢轨,更换破损的扣件,拧紧松下来的螺丝;又像母亲一样坚韧精细,一次次弓腰低头,弯着虾公一样的脊梁,哪怕一毫米的误差也不放过,精调到标准尺寸,让列车在钢轨上温柔滑行。

  夜风习习,黑暗吞噬了远处的田野,庄稼地里的苞米睡了,劳累一日的村民们睡了,欢叫半宿的虫子也睡了,唯有高铁桥上灯火明灿。桥西头上百米高的八级护坡,一垄一垄,45度向上攀升。坡与桥的连接处,栽着密丛丛的水泥柱,柱与柱之间,连着密压压的防护网,狗儿、猫儿、獾儿、刺猬,都被挡在了高铁桥外。去年盛夏,栽柱子的活儿紧、工钱高,村里年轻后生听了,争相报名而来,一汽车人拉到护坡边,揽下活儿,拿上了预付款。可是,守桥汉子买完配料,回来一看直傻眼儿,一个人影都没了,后生们全跑啦,嫌死沉的柱子摞在肩上,硌得肉皮疼,钱压在柱子下,就是再加个三五倍也不干。

  村民们跑了,守桥汉子上。火辣辣六月天,抬着几十斤重的水泥柱子,跟蚂蚁搬虫子一样,一米一米扛上山。灼人的阳光晒得柱子滚烫,烙得肩膀烧疼,磨掉了一层又一层皮,没有一个人退缩。一个清晨,从村头赶到桥头,突降暴雨,还干不干?要不抓紧回去睡个回笼觉?说来道去,所有的汉子鼓起眼睛,咬着牙关,吐出一个字:干。硬生生等,雨停人下车,刚爬上护坡,刺溜滑下来,膝盖全蹭破了,嘴里咕噜骂几声,接着往上爬。整整40天,守桥的汉子织起了严实的防护网,一个个双手粗糙,皮肤黝黑,像渗到肉缝里,他们称这叫 “工务黑”。

  守桥的汉子晚上爱唱歌。后半夜,乡村田野黑森森,静悄悄,似屏声静气的女子,唯恐骇人的物什窜跳出来。果然,不远处的堤岸上,传来声声人的鸟叫,第一次到高铁上作业的工务同行,吓得手忙脚乱,惊慌失措。老道的守桥汉子不说话,开口唱起了 《水手》 《兄弟》,一首接一首。不一会儿,万米长桥的另一处,也传来动听的歌声,和着嘹亮的号子声、小车滑行的唰唰声,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,撕碎了深夜时分的恐惧。

  守桥的汉子闲了喜画画。夜里干活到凌晨寅时,漆黑的夜色变得深蓝,微光不知是从桥上开始变淡,还是从深邃的夜空里落下,一轮晶莹的弦月嵌在黑蓝色的天幕上。树林、田野、村落渐渐苏醒,城镇、人家、桥梁有了模糊轮廓。天要亮了,也就在这一刻,所有的维修内容全部完结,大桥咯吱吱伸了一个懒腰,它又变得活力四射,神清气爽,等待一列列动车组呼啸而来。

  果真如期盼的那样,第一列动检车踩着晨曦而来,像疾风闪电撞进桥梁的怀抱,哈哈哈,大桥挥舞着强壮的臂膀,朗声大笑。守桥的汉子聆听着笑声,不由得莞尔,回到村落里,将入梦乡前,对着个头不足一米七的“画家”说,中午起来,给咱的桥画个素描。

  “画家”不回应,他爱画人,画得最多的是儿子。每年儿子过生日时,他凭着记忆,在值守点默默画张肖像画,盘算着画到第十八年时,把十八张画送给儿子当礼物。但工友们说画得最像的是他老婆。他的家最近,在黄河对岸的陕西省合阳县,家乡的黄河湿地与山西不同,有成片成片的莲花,到了秋天,一只只白鹤、鸳鸯在莲叶里翻飞嬉戏,惊得沉甸甸的莲蓬随之摇曳。上个月他好不容易回一次家,却和老婆吵了一架,她一生气,摔门而出。工友们说,他画老婆怒视的杏眼、横飞的长发,画得贼像。

  午饭后, “画家”坐在小院里,拿出画板画起了桥。黄河桥畔,接天莲叶无穷碧,一列动车组从桥上平安驶过,旅客们坐在里面,或出差,或旅游,或探亲,或求学,速度太快,看不清他们开心的笑脸。他心里有点难受,老婆生气自己说话咋不作数呢,他曾说过一家人去黄河边看莲花、吃九孔莲菜,可大河向东流,火车天天跑九州,念叨了一年也没兑现。

  看着那些莲叶,守桥汉子眼眶一热,趁没人注意,汉子赶紧偷偷擦掉眼角的泪,拿起笔,把黄河母亲桥的身影画得更坚实些。

  作者:唐茹


 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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